围炉夜话

[围炉夜话]机械、模拟到电子时代

有些事、有些物,近在眼前,却难以触手可及,因而也远在天边。

在浩如烟海的网络图书资源中,有些书籍只有缺乏页码标识的纯文本版,当然这对于阅读并无阻碍,页码只是由于排版的固定格式而产生的,但是撰写学术论文时总需要在引用处加上页码,给人的直观印象是「严肃的学术界对电子资料从来都是不待见的」。

我向来是电子书籍的忠实捍卫者,电子书籍对物质载体的弱依附性使人们能够将其随身携带,此外,许多无谓的资源浪费也可得以避免。当然要说电子书籍最令我钟爱的点,那莫过于互联网普及带来的易传播性,图书的生产由纸浆、印刷、包装、运送的繁复流程转变为快捷的复制粘贴,边际成本进而断崖式地下跌,版权的藩篱也在地下书市的运作中得以打破,人与知识的距离空前缩短,知识革命的浪潮蓄势待发,数百年来「洛阳纸贵」的局面要被彻底瓦解。

只是这么个近乎触手可及的知识宝库,却被滥用成爽文桥段的狂欢夜场,虽说是顺其自然,但是就此放弃抗争,却也不免令人心寒。人注定要被五花八门的奶头乐哄得游手好闲吗,还是能够历经心理的挣扎而仍旧对精神食粮有所选择?当然有些扯远,回归电子书籍的话题,其实不仅是书籍,影像与音乐也在历经着载体电子化的过程,信号如此,生活也是如此。

回想起机械装置运动的壮观情形,还有影片《最佳出价》(The Best Offer)里复原机器人的情节。在机械时代,不可胜数的齿轮相互咬合、传动、运作,将人类的创造力直观地展现于观众面前,而后模拟信号出现,并逐步让位于当今的电子信号,晶体管代替了钢铁,精微的有无逻辑门冲垮严谨的机械方程式,不明所以的电子黑匣子淘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机械结构。

这自然不是说过往的设计更为高明,只是说伴随着电子化时代的到来,人与抽象化知识空前接近,却与具象化物质空前遥远。在为学术论文标明脚注的时候,我借来了《食物语言学》的纸质版图书,继彻底的图书电子化之后的久别重逢,同纸质书的重逢,同视觉冲击、嗅觉气息以及触觉纹理的久别重逢。小红书用户「鸡哥鸡哥鸡」自二零一一年以来便将每年的歌曲收藏刻录进磁带中,我为之深深触动:黑胶唱片、镭射光盘、录音磁带……直至储存卡、硬盘、云盘,载体的变迁是科技进步的刻画,但似乎也是远离物质的写照,主流的载体在日月迭代,但存储的经典却颠扑不破。

当然迄今为止,对于「情怀」以及「收藏」的炒作使得这批近乎埋没在历史尘埃里的载体又被再度搬上台面,甚至乎是令一众新型媒介也难以望其项背的高价。从经济学的视角而言,虽说总体社会生产力不断增长,但对于被淘汰下流水线的产品,特定的社会生产力和生产技艺近乎已经归零。人是有情怀的,但社会没有,能够留存记忆的只有情怀,而生产力的优胜劣汰只会埋葬过往。我不是情怀党,也并非收藏家,只是想留下些更具象化的物质存证,也是财力匮乏、望而却步,同时为这无端的炒作而心生愤懑。「情怀」是人难能可贵的品质,却也是市场高不可攀的无价珍宝。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见证,落幕与新生,夕照与朝阳,都是时代的印痕。在二十一世纪与二十世纪的交错中度过的,在乡村与城镇的夹缝中度过的,是我的童年,较之于八零后以及九零后,互联网的浪潮来得更晚些,也更壮阔些,而较之于壹零后,前互联网时代的余晖去得更早些,也更壮丽些。

放映机上的红白机游戏,复读机里转动的课本录音磁带,娱乐一卡通上刮开的充值码,拥挤颠簸的沙石公路和还未落成的公交车站,朱斌的爆笑校园……都远了。前人走了,后人来着,而困在时代夹缝中的人一面怀旧、一面展望着。

二零二三年,距离二零一六年时隔七年,可为什么记忆里的二零一六却是恍如昨日呢。「当一个时代被浪漫化,就说明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今天会过去,明天会到来,域名会掉落,博客会埋没,在手中紧握着的一切随风飘散的时候,明日的今日就成为再也回不去的昨日。

在写下这些段落前,我只单单想论及载体变迁中距离具象物质越来越远的我们,而对于那些炒作的情怀本是漠不关心的,但行文至此,也不免心生感伤,终归是逃不出翻出隔夜饭来炒、倒腾出故纸堆来怀念的窠臼。

远居于屏幕彼端的代码和文字,也将成为胶片和磁带,淘汰在用进废退的社会规律下,我们也是。在今天我们盼望明天,在明天我们回望昨天。

二零零九年,那是空间里第一条说说诞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