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录

[见闻录]《热搜》与「热搜」

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按照你说的模板逻辑,这个电影我压根没心思看下去,这大概是讲纪实和讲故事的差别吧。
——豆瓣网友

「道德与选择是完全个体化的事,人只能扮演唤醒沉睡者的闹铃,却不能直接将别人口中的奶嘴拔出,否则那人就要嚎啕大哭,甚至乎义愤填膺,这样于双方都毫无裨益。在对牛弹琴的时候,批判也就失去了作为理性之利器的威力,在碰壁的时候思想只能是无力的聒噪杂音」,我在对任何社会现象展开批判之前,都要引得这番话,以表明文章的受众并非是沉浸在奶头乐与非现实主义爽文之中无可自拔的婴儿,而是在品鉴流行文化的同时能够保有思考能力的成人,而看不进现实逻辑的人,也就大概同样看不进这篇文章。

点燃情绪的烈酒,故事纷纷散散燃烧成多巴胺的纸屑,化作欢愉升上天空,我们高歌,我们起舞,我们都喜欢故事,那遥不可及的神秘构思以及惩恶扬善的动人情怀。故事不是纯粹的纪实,也不是彻头彻尾的胡诌,而是建立在逻辑链与想象力之上的叙事作品,纯粹的纪实那是纪录片,而漫天的胡诌则是童话。纪录片是为专业人士准备的,童话则是服务于孩童时期不假思索的娱乐。成年人多多少少要开始断奶,在迷狂的发泄情绪之外追求些不易褪色、可供审视的构思,即蕴藏着逻辑链的构思,也要在严谨的逻辑链条之外保有些超脱的、偶然的、迷幻的、想象的可能性,以与纯粹的现实划清界限。进而也就得知了叙事及其影视化作品的准绳:合于现实,高于现实,强调或然性,却不停留于或然性。

《热搜》上映于二零二三年冬季,全剧的核心矛盾是「互联网新媒体领域下,以资本强权为代表的现实逻辑与公正的职业操守之间的冲突」,更为详细的情节可以自行前往观看,在此不过多剧透。整部影片粗略评价大概值得上七分,但精细来说只是六分不到的水准,实话实说不免对百周年纪念讲堂的选片质量有点心生质疑,而在我看来,《热搜》的最大问题即是:在批判「热搜」的同时也成为了「热搜」。

把这部电影当成一部架空背景、架空年代,不需要脑子去看的爽片,倒也不算是那么糟糕。甚至于如果观众恰恰是电影的目标人群,又急需宣泄掉心中对于男女性别对立问题的满腔情绪怒火,它反倒是一个相当之合适的引燃媒介。个性女主编大战斯文男败类,无权无钱无势的自媒体草台班子对抗只手遮天的商业巨鳄,只有在爽文和漫画里才能上演的蚍蜉撼大树。当然,这一切成立的前提是你千万不能联想到现实,但凡联想到一点,但凡稍微带点脑子去思考电影中逻辑的各种不合理,都会毁掉它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好感。……它却懒得在剧情的逻辑性合理性上多做一点点打磨,完全是随着编剧的性子,随意安排各种巧合,任性地去展开和收束故事。
———豆瓣网友 Deus

「热搜」是什么?最富热度的搜索词条,资本理性的运转逻辑,乌合之众的传播心理,浮华注目的媒体渲染,矛盾对立的社会热点,评论纷争的无声战场。影片事无巨细地分析了当下新闻消息的传播学手段,却也不动声色地借着这些受众心理构建自身、笼络观众,用尖锐的人物矛盾、层叠的情节反转以及社会的主流话题去创造票房流量与资本回报。从或然性的视角而言,《热搜》的叙事对于或然性(巧合)太过依赖,直截了当地说则是充满着发生可能性极低甚至有悖常理的情节设定:拥有清晰头脑与职业操守、成竹在胸、深谙世故的主角陈妙却会莽撞而直接地在公众号上发布断章取义的报道、以人血馒头为食,而标榜理性、精密的反面人物岳鹏却在关键时候棋差一招,将关键的证据堂而皇之、不加设防地摆放在电脑之中,一朝一夕之间,良知就得以觉醒,心机就土崩瓦解,受害者自始至终都要有口难言,而国家机关不到最后绝不出手。

这些情节可能发生吗?自然是可能的,只是可能性低的有些过头,直至乎《喜羊羊与灰太狼》的那般偶然,为着情节的考量,主角必须由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小人物反转为运筹帷幄的操盘手,而对手则也必然要从心思缜密的大反派沦为在傲慢之中一败涂地的蠢人与丑角,而摘掉这些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整个叙事就要落败在现实逻辑的不留情面中,无论如何也难以找补。对于或然性的过度依赖是叙事不自然性的根源,而叙事的不自然性也就意味着影片在底层依赖上已经无可挽回,在这类成年人版《熊出没》里,充斥着对正面人物的英雄主义绑架、强加于反面人物的傲慢与愚昧,正义的开头总是蚍蜉撼树般地挑战不公与罪孽,却在将死关头居高临下、摧枯拉朽,错综复杂的人设就依据剧情需要轻而易举地被搬弄套用,这不是在讲「源于现实、高于现实」的故事,而是一通「机械降神」的神话。

《热搜》打着悬疑片、犯罪片的幌子,讲的却是动画片的故事。在女主角陈妙身上,既有职场老油条深谙世故的影子,也不乏理想主义者的偏执高歌,有着年轻冲动小女孩的人设,也有着机敏正义大姐大的气质,手上干的是新闻工作者的营生,嘴上说的却是文学评论家与小镇做题家才会用到的传媒术语。人设无疑有着一人千面般的复杂,但却十分地扁平,只是穿凿附会式的人设叠加,讲的难听些叫贴标签。叙事的发展倾向是生动真实、有血有肉,但在这样的「陈妙」身上观众看不见作为人的、生动可感的方方面面,只能看到英雄式的、标签式的、神话式的非人类存在。但《热搜》也有着无可比拟的优点,那就是以身作则地让人们体悟了热搜的真谛,即能够引发眼球转动的一切标签化词条。在搜索框里这些词条叫「热搜」,在电影界之中这些词条叫《热搜》。《热搜》、《消失的她》都无疑是动画片界的扛鼎之作,只是欣赏的时候观众切记要抛掉现实与头脑,否则就必定找不对切入的门径。

打趣归打趣,在《热搜》之外还有一部片名类似的电影:《搜索》。

生命尽头的畏惧彷徨,千夫所指的悲恸忧伤,在远离社会后、时间冲刷下得以宽慰的自我,都融藏在那夕阳下叶蓝秋浅淡的笑容模样,以及杨守诚从不解到深陷的无可名状。

参考资料

伪现实主义与真无脑爽文(热搜)影评 (doub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