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

[围炉夜话]割瘿

夷门之瘿人,头没于胛,而瘿代为之元,口、目、鼻、耳俱不能为用。郢封人怜而为之割之。人曰:“瘿不可割也。”弗听,卒割之,信宿而死。国人尤焉,辞曰:“吾知去其害耳,今虽死,瘿亦亡矣。”国人掩口而退。

玩家争论不休,股市哀鸿遍野——伴随着《网络游戏管理办法草案》意见征集的开展,繁荣暴利的游戏市场与沉醉其中的游戏玩家似乎吃下一枚极具重量的炸弹。虽说外服玩家与此规定缺乏干系,但还是有感而发,在此暂且不论遏制虚拟消费之后是否存在其它社会目的,就事论事,就游戏而言,中国市场与中国玩家确乎是面临着刘伯温笔下⌈割瘿⌋的窘境。

近年虽说国产单机游戏也不乏佳作,但在中国占据支配地位的仍旧是网络游戏,而正如 《游戏:向张牙舞爪的巨兽发起抗争》 中写道,“当今年代游戏最为成功的发明,当属抽卡与通行证制度——对于游戏商业运营来说是成功的,对于甘之如饴的奴性玩家而言也是成功的,也就大概是成功的创造了”。首充、抽奖、通行证,周卡、月卡、登陆礼,在网络游戏中玩家们近乎是在打工,而在此我又再度想到了《头号玩家》中的桥段,为着偿还虚拟世界中的债务,玩家们只得被绑在工厂里作为虚拟矿工进行着惨无人道的劳作。值得思索的是,抛开个人英雄主义的视角,抽象出《头号玩家》中的正派角色与反派角色,那么就是“有情怀的游戏开发者及其追随者”和“以商业利益为主导的游戏厂商”,倘若将胜败的结局进行倒转,就不难从中发现中国游戏厂商的缩影。

数百年前统治中国的是鸦片与大烟,而当今统治中国的是电子鸦片与奶头乐,在工作的时候成年人们任劳任怨附身敢为牛马,反倒在虚拟世界里却快乐得同孩童一般尽情汲取那源源不断的电子多巴胺。⌈电子鸦片⌋首先源自于旧观念对游戏的偏见,但不难发现这旧的词汇至今适用性反而更强。同样作为游戏玩家,我无意于将游戏妖魔化,只是迄今网络游戏的种种现状,确乎较之妖魔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可以说,中国的游戏玩家恰如其分地成为了完美的受害者与对自身的加害者,而他们所抱怨的独立游戏苟且求生的现状,也正是来自于他们自身。

“道德与选择是完全个体化的事,人只能扮演唤醒沉睡者的闹铃,却不能直接将别人口中的奶嘴拔出,否则那人就要嚎啕大哭,甚至乎义愤填膺,这样于双方都毫无裨益”,在人们看到口中的奶嘴将要被拔掉的时候,就不可避免地为奶嘴的正当性进行捍卫:“每日登录是保证玩家活跃,诱导氪金的双倍和首充都是为了保证流水,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于玩家来说都是可以取舍的,你可以不拿每日奖励,不氪金,但是对于游戏公司来说就不一样了,公司的钱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公司需要保证玩家活跃和消费来撑起游戏的运作”。这就颇有⌈割瘿⌋的警示意味:你要治病,多少得担心把自己治死!不得不承认这些人尚且存在一定的社会情怀,虽然不考虑沉溺于游戏浪潮中挥金如土的游戏玩家们,却对游戏厂商的利益得失与游戏岗位的失业率十分上心。论及游戏对人的异化时,这群人就谈起游戏与市场都是自发选择的产物,但一旦人要对游戏有什么反抗时,他们就马上转而成为忧国忧民的宏观主义者,且这种宏观主义只关心游戏厂家、开发者营收与社会失业率,而对更为广大游戏玩家支离破碎的议价权不甚关心。那近乎是自然主义的态度,自然得有些过头,过头到充满着⌈自生自灭⌋的冷酷。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写道:“柏修斯需要一顶隐身帽来追捕妖怪。我们却用隐身帽紧紧遮住眼睛和耳朵,以便有可能否认妖怪的存在”,我们不断以⌈割瘿⌋的寓言警示自我,对矛盾处理要慎之又慎,但而今却慎重到直接将之视而不见。心忧⌈割瘿⌋的人却总是只认为矛盾仅仅有极端化的两种倾向,要么忽视,要么爆发,却不敢眼见对矛盾的任何触动,而在他们眼中,听之任之的自然病死要比割下肿瘤的暴毙而亡要温和的多,也就可以接受得多——

但你发现,即便是沉溺于游戏之中的玩家本身,抽身而出时也能够理性地审视游戏厂商的所作所为,为着冲动上头而懊悔,只是在这懊悔之后又重蹈覆辙,但终究曾有过治病的意愿。

而那些畏惧⌈割瘿⌋的人,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