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

[围炉夜话]迟冠之年:同战士一般去生活!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论语·为政》

光阴皱缩,日月轮转,地球在不歇地自转着,公转着,地球上的人类也随之挪移。诞辰、节庆、纪念日……年复一年,在周而复始的每月小结、年终总结、节日仪式之中积淀着点滴微调的感触。我向来对此是不敏感的,甚至颇为迟钝,没有结绳记事的习惯,只是后知后觉地抓住将逝的尾巴,在诞辰之后旁若无人地歆享八十八元钱的奶油水果蛋糕,只为满足饕餮之欲,再多的理由都沦为借口,多余且无用。

「时间钝感」——这是我为这与众不同的疾病精挑细选的病名,对天文历法的恍惚与无感。二零二三的去年、二零二二的前年,甚至乎八年前的二零一六,年份的新陈代谢细细数来不免有恍如隔世之感,但在我的感知之中却同昨天无异,要说起遥远的过去,那么只有回溯到二零一五年之前,才会令我心生白驹过隙之感。

不知为何,或许是对年份的进位习以为常,又或许是沉浸在生活的单调中渐渐麻木,浑浑噩噩直至二十一岁。十五务学,二十弱冠,二十一岁当属迟冠之年。尽管不必为年岁增长刻意留下些什么痕迹,但在马齿徒增的折磨与伤感之中,我还是决心要写下些什么。

当带有哲理寓意的人物“忧愁”向他逼近,自诩具有压倒一切的威力时,浮士德的回答却是:「你忧愁纵有潜渗的威力/我对这威力却并不承认」。当然,忧愁毕竟是无孔不入、无坚不摧的,浮士德还是被她吹得失明了。

——《浮士德(译本序)》

大一、大二,大三、大四——三年级已然属于本科生涯的后半程。回望来时路,见识是日益宽广,期许却渐而支离,拨开神圣的雾霭,祛魅之后却是幻灭、空洞、迷茫的交杂,整个人也不免在焦虑与忧愁之中日渐憔悴,时而挨着喹硫平的棒槌昏昏沉沉,时而为着绩点和应试临渴掘井、通宵达旦,时而沉浸于顿悟之欢欣与智识之浸润,时而在游戏与网络视频种逃避现实、蹉跎岁月,时而陷于百无聊赖的空洞与无处可去的迷茫,生活只剩下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乱麻。不止一次地夜不能寐,混乱的情绪扭曲到溃不成军,亟待放声大哭,却又是欲哭无泪,甚至乎宁愿溘然长逝、与世长辞,但是又畏首畏尾、心有不甘,间歇性写出英雄主义的军号奋起抗争,践行着罗曼·罗兰「认清生活的本质后,依旧热爱生活」的英雄主义,待到天光明彻、一觉醒来却又是形如槁木、心如死灰。

其实,现在是两个潮流统治着一切,一个是科学,一个是消费。尤其当这两者合二为一时,你可以想象我们的整个时代会狂奔到哪里去。

现在我们在谈论传统文化的没落、人文主义的消失,其实西方也在谈。为什么科学在进步、物质在提高、GDP在上升,我们却没有感受到幸福?在物质无穷轰炸个人时,人的烦恼也变得无穷大、无穷多,没有办法回到一种自洽的系统中。

被困在系统中的,远不止外卖骑手。这绝对不是某个行业的现象,而是每个人的现状。你再往前推,无论是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摩登时代,还是富士康代表的电子机械时代,人们面临的系统困境始终如此。

——《新周刊:在粗鄙时代,回归汉语这个精神家园》

生活的柴米油盐是困境,精神的进退两难也是困境。未来是深不见底的鸿沟,一切时光都流入其中,一切关系也都在偏见与隔阂中面目全非,既存广厦千万间,也就只能众人各扫门前雪,巴别塔的建设也就就此止步。「共产主义」、「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一切理想化的社会建构要么沦为个体身份政治的时髦标签,要么沦为泛意识形态的宗教狂欢,命运共同体的愿景业已只停留于评论区的义愤填膺和餐桌上的痛心疾首。

一文不值的理想主义苟延残喘,精干务实的现实主义登堂入室。个体化的精神生活慢慢无足轻重,只剩下具备跨主体性、科学性与良好市场卖相的象牙塔卷宗和不假思索、直截了当的享乐狂欢会引人注目。但科学的艰深晦涩令人望而却步,消费的空洞泛滥油腻到令人作呕,进一步太过严肃,退一步又太过浮华,太现实的社会背景,太普遍的进退两难。在学术命题与娱乐至死之外,那些构成个体存在的学思相长、知行合一的个性化思考与理想化建构,或许更能代表思考的意义——我们的思想不要活在成千上万的书籍文献中,也不要活在一丝不苟的学术体系里,更不要活在不假思索的泡沫温床中,而是要活在那些在生活与经验之中不断诞生的可能性中,不只是解释世界、承认世界,更要是改造世界。

浮生若梦,沧海一粟,乌托邦的幻梦只剩断肢残片,无家可归的个体只得芦苇般地飘荡,要么成为随波逐流的风滚草,要么成为螳臂当车、抱旧而亡的旧柴薪。先验的无家可归,形而上的流离失所——迷茫是个体的病症,也是社会的顽疾。「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往昔的追问业已或多或少得到回答,但「我要到哪里去?」却继而成为悬而未决的心头之患。依据自然宿命论与经验渐知论,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人从来处来,而向去处去——但这样的回答太过随世浮沉。

一个社会即使探索到了本身运动的自然规律,——本书的最终目的就是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它还是既不能跳过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发展阶段。但是它能缩短和减轻分娩的痛苦。

——《资本论》

那么,在人与人普遍滑向精英主义或烂俗主义两端的时代,在异化与竞争驱得人手忙脚乱而麻木与娱乐哄得人游手好闲的时代,在整体之秩序与个体之欲图空前对立的时代,将向哪里去?

那么,同战士一般去生活!不驰于空想、不止于守成,不碌于案牍、不耽于行乐,求致客体之真理、探寻主体之自我。

那么,英雄主义地去生活!即便认清世界罹患痼疾、生活错综复杂、人类参差相隔的真相,也要敢于为理念开疆拓土!

在《匆匆》中,朱自清写道:「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那么,担负起生命的重量,即使这生命在他人眼中轻如鸿毛、一文不值!

那么,不要再逃避自由、逃避生命、逃避自我而将生命之重量系于外物与他人之上!

不必再问我们从哪里来,我们从世界的偶然与必然中而来!

而我们对世界做出的改变,就是我们的存在!

我们改变世界的方向,就是我们终将去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