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

[围炉夜话]以爱为名的围城

从这空无一物却又满溢流泻的潮水里,这以爱为名的围城中,从未到来的人自以为脱逃而出,及至环顾四周,却又发现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半分。满目砖石凝存着笑的诗篇与泪的悲剧,交杂着望眼欲穿与不忍直视的空气下,澄澈的天空仿佛也污浊了,灰黯的天空却又好似明净了。

围城:祛魅与腻味

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围城》

高墙竖起内外的隔障,墙内的人艳羡墙外的自由,墙外的人却对墙内的安稳望眼欲穿。人,各有各的悲苦,也各有各的甜蜜,却不止地羡慕彼此的生活。俗话说,旅游,就是从腻味的地点到他人腻味的地点。生活,也大抵是恢弘盛大的变形记,逐渐品味千滋百味的式样,也就对个中好坏了然于心。

林荫小道上,酡红的晚霞熏得牵伴的游人面红了三分,拌进些许青春色调的青黄,橘色的甜腻与青橙的酸涩,经由禁忌的发酵和落日殷红的炙烤,熬至夜半,在渐而冷清的月色中干冷地坠入黑甜乡。在羞怯、甜蜜、酸楚、痴狂与清醒的波涛起伏中,在交际舞步式此进彼退的迂回试探中,酥麻的神经末梢不知不觉地在心电图和海马体上留下蛛丝马迹。这游丝般幽微难寻却又蛛网般密不透风的经验式杂谈,被称作恋爱。

有人说,爱是生物本能下达的指令,又或者是好奇心接连作祟,又或者是群居动物对孤寂的本能式抗拒,是信教徒的规训教条,还是弥补缺憾的不实期望,早已不知从何而起,说来只觉欲语还休。浪漫化的回忆借着文字的渲染传播为非作歹,用不胫而走的流言吸引懵懂无知的行人冲入围城,成双成对的动物,旁若无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以爱之名传教布道。

在经验主义学派的视角下,恋爱是对世界的欠目的考据,浪漫主义者则视之为国王与王后圣洁的加冕仪式。个人主义者,离经叛道的会认为爱恋是排他性的奔赴与逃难,固守传统的则功利地宣称,爱是对于马斯洛需求模型的实现路径。唯物主义者会从社会分工与经济关系的实体化娓娓道来,柏拉图式的唯心主义者却坚信,思想和灵魂的缠斗和解是相爱相杀的本源。

爱是耳目一新的祛魅仪式,也是喜新厌旧的陈词滥调。城外的人欲图蜂拥而入却不得门道,城内的人念叨着脱逃而出却又往往口是心非,飘游在山水夕照的人看破红尘。墙下的砖石写尽离合悲欢,而我坐在高高的城墙之上。有那么一刻,且常常有那么一刻,欲图纵身跃入深不可测的围城,但心忧挑剔成性的孤独患者祸害苍生,我还是静静地坐在城墙之上。

有那么一刻,或许将来有那么一刻,纵身跃入围城的深不可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恋爱的犀牛:路灯与月光

我爱你 你爱她 她爱她 她爱他

你爱我 我爱他 他爱他 他爱她

咦 怎么这世界 已经没有人相爱

怎么这世界 每个人都不快乐

怎么这世界 每个人都爱别人 不爱自己

——《LOVE!》

无穷无尽的追逐轮回,优胜劣汰的无尽厮杀。

往昔何时,夜色深邃,街道上的人纷纷驻足,举目望向空中皓月,伸手抵住月的轮廓,轻轻巧巧地挪移。

在那么一刻,月色把人照得没有分别,照得沉默无言,照得清冷酸涩,照得痴醉狂热,照得只在脸上晕染上些微清白,成群成片地覆满夜的漆黑。

渐而,乌云渐起,月痕微淡,终究只剩下视网膜上似淡渐浓的神迹。

月起人见月,月落月见人。循月人渐去,人去月渐离。月光,碎落在渐行渐远的人影中;人影,消散在渐去渐淡的月色中。

没有月亮的日子,就三三两两倚靠在路灯上沉沉睡去。蜉蝣朝生暮死,在朝阳的蒸融下,随薄雾消散得无影无踪。

无辜的月是悲情连续剧的始作俑者,但日月轮转是亘古而来永不止歇的自然律,追星逐月也是深入骨髓的旧习俗,命中注定,就如飞蛾要扑向星火。

路是月的痕,月是路的灯。少数双目染疾的人有幸逃过月的垂钓,高悬的月与低挂的灯都是朦朦胧胧的光晕,被人看得没有分别,或许月色清白几分,或许灯色昏黄些许,只消只言片语,“今夜月色真美”。

火车上的小情侣。两个都长得不好看。她拉着他,笑吟吟的,撒娇,撩拨他。而他,两眼无神,因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他并不引以为傲的女人爱着而感到尴尬。
——《加缪手记》

根据人类学相关研究,维纳斯和丘比特是同素异形体,或者是逻格斯因果链下的首尾两端:深得维纳斯临幸的人,也就更容易引来丘比特的宠爱。俗话有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想来也是论证爱美一体论的绝佳证据。

康德派认为,美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性,虽有道理,却不实际,因为人的行为或多或少带有这般或那般的目的。即便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性,也会激发排他或非排他的占有欲,不然也就不会有收藏家,也不会有摄影师,没有强取豪夺,分款销赃的拍卖行也当纷纷停业。

而人也都是攀附上进的,能够向下兼容的只有电脑系统与宽和的神明。二十一世纪,维纳斯派成功夺得主导地位,但凡遇见些神迹,总是要摇尾乞怜,或是追捕悬赏,“见色起意”的说法早就落入俗套了,“见色不起意”才是新时代格格不入的异教徒。

在《男人眼中的女性美》中,王小波颇具人性地提出:“年轻漂亮的小姐们不怎么化妆,倒是中老年妇女总是要化点妆。这样从总体上看,大家都相当漂亮。另外,年轻、健康,这本身就是最美丽的,用不着用化妆品来掩盖它”。但囿于国情特殊,庞大人口基数总将颜值焦虑成倍放大,再加上臻于至善的行事作风,化妆也就别出心裁,再加上经济的增长与国民营养的改善,颜值增长较之金圆券有过之而不及。不难发现,较之于浑然天成的自然之美,精心雕琢的人为之美更能引人入胜。

今夜月色真美。

今夜月色真美,拍个照片。

今夜月色真美,拍个照片,发个朋友圈。

今夜月色真美……

无穷集之和:求同与存异

不求同嘛,走不到一起;不存异,走不下去。 有些事情你始终要明白,什么分歧是可以无视的,而什么分歧,你是永远逃避不了的。

——《爱情公寓》

函数,是微妙的抽象概念,本不具有实体,却在定义域、值域、作用法则、表达式、性质的种种堆叠之下勾勒出具象化的认知对象。形如函,纳四方,不尽数,进而出。

科学地说,自由粒子可以被波函数描述;哲学地说,自由人与无穷的函数何其相似。时间是延绵不断的横向坐标轴,空间构成连续可能的值域,人就存在于这微妙的作用法则中,并反而为这作用法则添砖加瓦。在这样简陋的数学-哲学模型下,人与人的联系就构成函数联立的方程组。纷繁庞杂的全集之下,孤立的个体独守无穷的集合,或而遇见另一个,相同之处也就成了交集,相容之处也就成了并集。

求同存异的集合运算,就是联系。相较于无穷元方程组,二元方程组的解显得更一目了然,且人的心力往往只够得求解二元方程,再高的维度就要依赖于理性的算计。作为双边关系中的特殊存在,爱,最为简约,却最为深切:正无穷与正无穷间搭起的浮桥,漫长到需要用一生穷尽时空的可能,在平行、相交、相离的可能性之中反复探寻,用深切的认同与悦纳构成交集的勾连处,又以异质的存在拓宽并集的边界。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如此,往后依然,爱的流通次数只有零和一,只是交心之前,反反复复的试探,深深浅浅的算计,营造出破碎轻浮的喧哗闹市。深切的爱天然具有排他性,因为泛滥的暖意与爱相左。

谁在爱着谁:噬物、贡品与恋人

爱,存乎人与人之间的双边关系。一厢情愿的利他主义,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都算不得爱情。

利他主义的标准结局是水中捞月,也不乏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结局,至于情感是幡然醒悟的纯粹爱情,还是知恩图报的恩情佯装成爱情钓名欺世,也就不得而知。善于与过去和解的人会自豪地留下“爱过”的存证,而郁郁不得的人只能歆享“痴情”的赞誉,现今则更可能背负“舔狗”的骂名。就目的论而言,利他主义混杂了自恋的自私自利与他恋的舍己为人,可谓是爱得满是矛盾。一厢情愿的爱,或许是令人钦佩的唯命是从,及至挑明关系、辨明利害,也可悻悻地各自回归清静,糟糕些的是痴狂的猛兽,借助他人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更有甚者,可谓让被爱的对象叫苦不迭,牛皮糖式地驱不散赶不走,虔信巴塔耶式的消耗作风,留下负外部性的满地鸡毛,想必这类应该称得上声名狼藉的个人主义。将利他主义贯行到纯粹的,也只轻轻地来,轻轻地走,虽有求必应,但绝不死缠烂打。

奉行功利个人主义的大抵需要有些过人长处,像极神明的使者下临凡间征收贡品以及杂七杂八的税收,转瞬之间又好似地域的仆从侵入人间带来不死不休的折磨与报复。虽说后现代的爱是多姿多彩的,无论年龄长幼、亲缘远近,甚至跨越性别种族,都可以勇敢地付诸爱与理解,但是贡品式的虐恋,不说是对人类情感的亵渎,也属实有些过于超前而让人难以理解。

我在爱着你,正如你在爱着我。人与人幽微难明的情感扰动,就夹杂于狂热和冷静的冷暖浪潮中。

缘起何来:兴趣与依恋

“你听过一见钟情吗?”

“我一见你就挺钟情的。”

“咱们三见也钟不了情。”

“一见钟情,不是你一眼看上了我,或者是我一眼看上了你。不是看,是味道。

彼此被对方的气味吸引了、迷住了。气味相投,你懂吗?”

“两个陌生人,萍水相逢,一见面,凑上去一通乱闻,可能吗?”

“不要凑上去,相同的气味呢隔着八丈远,你都可以闻得到。”

——《我不可能对你一见钟情(I can't love you at first sight)》

缘分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微妙东西,观众和主播的缘分不知怎地会和金钱正相关,颜值出众的人更易成为命中注定的喜剧主角,相貌平平的人却总是有缘无分的特约演员。

有人说,喜欢是浅淡的爱,爱是深刻的喜欢。突如其来的好感,来自于内心深处被莫名勾起的兴趣,要么是性欲,要么是美欲,要么是爱欲。“食色,性也”,性与繁衍本能在激素作用下主导的欲望类型是普遍的,混杂几分好奇心就成为学生时代青涩朦胧的冲动,当然,在社会化的中年人群中,混杂的更多是征服欲,即对权力与占有的象征。具有斩钉截铁般了断的豪放派,通常会直接地寻求性伴侣(Friends with benefits),半推半就的婉约派则需要保有些许形式正义的文明象征,形式大于内容的正义。当然,这种正义经不起心眼伶俐的算计和伪装,总而言之,多少爱恨情仇,消融在清冷风月之中。

美欲是广而泛之的,颜值控、智性恋、慕强心理皆可被归纳于此。美欲恋爱总是带着些微占有欲的,毕竟对于路边芳香馥郁的野花,远观而不亵玩就足矣。抽丝剥茧地说,美欲近似与神明的爱恋,即对将美好事物的向往、崇拜、好感转化为亲密关系,进而产生亲近感、可依赖感、榜样激励以及或多或少的独占成就。

独属于人的爱恋兴趣,是爱欲。人存活在野兽与神明的夹缝之间,单纯的性欲显得露骨而野蛮,纯粹的美欲又有些许不近人情,更多地,美欲和性欲要成为导火索式的兴趣切入点,而后也就成为爱欲的佐料。爱欲要复杂得多,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臭味相投,是对抗凉薄、相互扶持的人性抗争,是交心放心的立约仪式,是造化弄人却又恰如其分的相爱相杀,也是心照不宣、相视无言的含情脉脉,宛若此凸彼凹的两张拼图般耦合一处,只消那么些许冲动,求“我爱你”的冲动。

携着茱萸与茉莉的馥郁芳香,

伴随意识凋零,尊严渐而消亡,

就这么生不如死地,将错就错。

不是贪恋生命,而是依恋爱情,

“让我留在你身边”。

——《深海长眠(读后感)》

爱是潮水退却、风轻云淡后依旧的不曾改悔,是耳鬓厮磨、岁月老去却共渡时光的从容,是疲乏无力飞行时,相互负担起前行的重量,是携手并肩、自进自新的活力,是朝圣神灵却又拒绝魔鬼的勇气,是絮絮叨叨的烦躁也是心照不宣的默契,是轻薄浪漫的言语也是厚实笃定的行动,是相互融入后丧失的自我也是自我依旧下彼此磨合的矛盾,是唯一的一切也是一切的唯一...爱是太多,是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的桥,是生命的重量以交心的仪式平分给另一个生命——朝生暮死的烈火为爱极具浪漫主义地点燃开头,但是燃烧不息还是风过无痕,没人说得准。

爱与喜欢,隔着依恋。

彼此依恋的人,假以悦纳为名的力量,扫清岁月的讹误、当下的缺陷与将来的风险,在交相扶持的习惯与心照不宣的信任中,无需多言,紧紧相拥。

孤独患者:被亵渎的七夕

明月别枝,清风鸣蝉。

用掺杂羡慕的嫉妒亵渎相爱。

借着歇斯底里与漠不关心,

赶跑盘旋扑飞的喜鹊,

衔走心绪万千。

困守孤城,也难;

闯入围城,也难。

任其自然。

二零贰叁年 八月 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