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漂游记

[生命漂游记-六]自新:冒险者的临别祝词

与旧灵魂割席分坐终归困难,但背井离乡、栉风沐雨则难上加难:不是甚么责任感与未来规划的顿悟式成长,而是对局限之现状的反抗,落地生根。

秩序的钢筋与习性的混凝土,共同构筑起生活的封闭楼阁,窗外是无边的海水,漫漫的海潮与风雨。生活其中的人们,有的焦头烂额,有的庸庸碌碌,或许偶尔有了些微调,又或突破,时日久了,便又单调地重复,也重复得单调。

生活的砖瓦楼阁,是已知的安全区、习惯的栖息地,是偏好的舒适区、竞争的优势面,也是茧,作茧自缚的茧——破不出茧的,仍旧蝼蚁般舒适地蠕动,而破茧成蝶的,却疲倦地振翅飞翔。生产者与创作者,只需不费吹灰之力的微调,便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地创造物质财富或精神财富,而后便可歆享亲朋邻友之艳羡、信徒拥趸之狂热、行内业外之尊崇,但这也预示着——历经成千上万次同质化微调后,风格与作者一同被埋葬在过去——江郎才尽的坟墓。

而对于接受者来说,要么囚在创作者修建的偏爱庙宇中,庸俗地日行朝拜,要么将氧化腐朽的砖瓦埋入记忆,束之高阁,又或者,发出伤仲永的悲悯与恨铁不成钢的哀叹,墙倒众人推。重复而机械的体力劳动,而今成为大同小异的脑力劳动,即便穷尽山巅,也不过只走完了若干繁杂纷芜的岔道之一,而后守成。到了十字路口,面对车水马龙,茫然无措地原地踟蹰,又或许人情练达地雇佣车马,但终归自己是没有走过这些路的。

当数据与算法构成的智能后来居上,冲击创作者穷尽一生探寻的茫茫道路时,人类之共同体,法律之著作权,尊严之不可替……一切人情的、法制的文书都被拿起,蚍蜉撼树般地誓死捍卫那日渐狭小的生存空间。或许在更早的时候,臧无尤以戏谑的解构式手法对音乐创作者进行批判时,创作者与狂热的拥趸,就已经开始这场神圣的自卫战争了。

但是,那些挡在路中央的,无论是走不出去的还是不愿走出的,都无情地被冰冷的时代碾过了。那些终日走在一条道上的人,自始至终也没有出去过,在失重的习性与焦虑之中,迷茫而陷入桎梏了。

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被打败的——无论是解构的数字刀刃,还是结构的庞然大厦,解析不尽,也囚禁不住这无穷之存在——你尽可以消灭他,可就是打不败他。
进步近乎是痛苦的,而痛苦不必是进步的。而越是进步,进而也越知晓痛苦的存在,从而也就越明晰进步与痛苦单向箭头般的、不可收束的、不可逆的过程。但相对于奋起抗争和头破血流,踟蹰不前与坐以待毙更令人畏惧。

在突然从行走数十年之久的道路夺路而逃,奔向另一个岔道,撞碎楼阁的玻璃幕墙,跳入无尽的深海时,冒险者如是说道。是死是活,终归无人知晓,正如那凯旋归来,或者落荒而逃的家长里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