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漂游记

[生命漂游记-二]自重:人是会思想的芦苇

西边是夕照退隐的帷幕,东边是初阳盈溢的光芒,海的孤岛坐落在世界的中央,载着抛锚的船只与结锚的海港。

自由:生命、依附与自我

有些鸟儿是注定不会被关在牢笼里的,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肖申克的救赎》

闪耀着自由辉芒的鸟儿振动双翼,冲破命运的重重构陷;重获自由的乌鸦无所适从,撞在牢笼的栏杆上,靠晕厥逃避恐惧。肖申克监狱关不住自由,却能杀死作茧自缚的自我,安迪与布鲁克斯截然不同的命运,就在于自由与依附的分别。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监狱的规训与高墙写满明目张胆的赤裸,可习惯与依赖的捆绑却温柔得无声无息。在监狱的寒窗铁栏之外,密不透风的群体生活业已画地为牢。

自始至终,人常是习惯于依附与安顿的群居动物,幼时依恋于父母的照料,直至步入青年,转而通过友情与爱恋排解寂寥,标识民族与国家找寻认同,终于在人生的尽头面临独处的境地——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整个熟知的世界就彻彻底底地远去时,好似甚么都不剩下了,就像甚么都不曾拥有过。

甚么都不曾拥有过,就是失魂落魄的真实写照,即便这贫乏的灵魂内核的外在装点得多么满满当当。英雄主义的信徒将激素作用下的他恋诉作极致的巴塔耶消耗,直至大梦初醒,却大抵还是患得患失、心意难平;游戏人间的浪子挥霍时岁慷慨激昂,待及时过境迁,却又悔不恨当初。巴塔耶式的、一往无前的纯粹消耗,与玩物丧志的、代价高昂的冲动消费,只相隔一线——理性的预知与判断。

从而,无知与畏惧,唤来依附,招来逃避,在温柔乡与掩耳盗铃式慰藉的尽头,是一无所有。

在《逃避自由》中,弗洛姆写道,“给我自由吗?千万不要给我自由!因为随着自由而来的是要负责任啊!我一有自由之后就自己作选择,选择之后就做我自己,但是我做不起啊”。在被从主奴关系的桎梏中解放而出时,麻木的奴仆往往无所适从——用麻木欺掩痛苦,用依附换取安稳,用将就囚禁自由,用自弃窒息自我,抵抗应激与激变的一切努力,却转身杀死了个性与可能性。

海岛终日漂流,蹀躞求寻,渴望投入那陆地的怀抱,但投入了就再抽身不出;溪流忍尽偏僻,奋不顾身,下切闯进那江河的群列,可闯进了就再也难以脱逃。不要依甚么岛群标识身份,孤僻的海岛就是鲜明的地标。不要将甚么爱恨情仇当作目标,炽烈的性灵就是切实的锚点。

或许需要拥抱,但总归不是怀抱,或许需要集群,但无论如何不是合群。从他人外物的挂钩上取回自由、取下自我,人才有真切的重量。

自盈:茧房、岛屿与秘藏

浩瀚无垠的海洋空无一物地潮起潮落,
是无边无际的海浪包围孤寂无依的海岛,
还是海岛的一尘不染从攻势下脱逃而出。

游船的汽笛发出呼朋引伴的长鸣,夕照与朝阳的交相辉映淹没在喜新厌旧的情绪流中,困守孤岛是极其困难的事情。垂钓鱼是这带海域中极为危险的物种,之所以得名“垂钓鱼”,大抵是因为这类食人鱼有着垂钓者的本领,头部长有弯曲且修长的黏性触角,能够从沉船和洋流的运动中吸附起惹人注目的秘藏,一旦岛屿中的人们止不住贪念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沉船上满箱的金银淹没过饱受贫穷之苦的流浪汉,旧物里写满奥秘的书籍吞噬过满怀好奇的探险者,还有在岛上孤苦半生的老者,珍藏的全家福掉落到海中,被垂钓鱼吸起时,老眼昏花地一度以为找到了逝去的亲情,伸出双手却消失在血盆大口中。面临金钱的诱惑、权利的光芒,抑或是爱恋的陷阱、欲望的浪流,困守者一次又一次地止住了双手,可止得住双手又有何用呢,再找不到维系生存的饮食衣物,终将饿死在这荒岛上。

几经求索、找寻,困守者终于发现自己并非一无所有,而空无人烟的荒岛也不是那么的寸草不生。人类社会亘古以来的历史进程将智识镌刻到基因的编码中,而那些跨越时空尺度的人类遗产,无声无息地成为可供利用的秘藏。

活在茧房的人终有一日会因与氧气隔绝而难以生存,那融入人潮的人们却又迷迷茫茫变得千人一面。困守者的生命飘荡在无人知晓又或口耳相传的故事中,据说整全的生命尽数投入于建设岛屿的历程中,与广袤大陆交换的瓦砾砖石使之具有抵挡风雨的坚毅,而从时空秘藏中发掘出的智识遗产闪烁着金碧辉煌的光芒。

自重:摇摇欲坠的中流砥柱

人不是随风漂泊的苍耳,而是会思想的芦苇。在蒙昧的时期,人类困顿于自卑的长夜,活在宗教的聊以自慰与经营骗局之中,而在启蒙的时代又陷于自负的泥沼中,取下置放的神龛以人性取而代之,及至尽头却在虚无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自重,是人的自由选择性、天然局限性和主观能动性的综合作用。生命摇摇欲坠,生活平淡如水,在漆黑与苍白中,在虚无与狂热中——

精神的内核是生命摇摇欲坠的中流砥柱。

二零二三年十一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