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

[围炉夜话]存在、认知与变革

存在:人类的灵魂宣言

所有的影像都消逝了,出现在我面前的又是一团无,从无中走出一个人来,他有千万张脸,千万个表情,他看着我说:“你是谁?”
我说:“我不是谁,谁也不是我。”
——《冒死记录》

《冒死记录》,是我在中学时期偶然遇见进而反复翻阅的一本书。与其称之为颇具二元论色彩的科幻小说,不若视之为建构自我的幻梦。幻梦之中,精神始原体和物质世界相互角力,人类则在角力的夹缝之中堪堪生存——或许称不上文学家的张帆用他的笔墨为人类存在勾勒轮廓,米开朗琪罗拿起凿子雕刻大卫的形体,马克思在社会关系的交错中捕捉人类的本质,达尔文在自然的存在中追溯过去的自我,列文虎克在细胞的活动中敲响微观世界的大门……

人类拿起学科的刀刃自我解构,将琐碎的线索用思维缝补成自我的定义。但是在这样的定义中,被揭示的从来只是人的一种存在状态,而并非人的全貌。学科定义无疑精准地捕获了人的侧面的表现形式,但与此同时也消解了人类的丰富性存在。人可以不是任何存在状态,也可以是任何存在状态,但任何存在状态都不会成为人的本身。

人类往往急于寻找标签式的群体认同。他们在字母的排列组合中定义个体的性格与偏好,在外貌与财富的角力场中完成自己的定位赛,又在星座与生肖中求索命运的蛛丝马迹……人,从来没有允许自己成为不必被定义的、具有主体性与发展可能性的存在,又或许这种存在在轻浮的时代之中被作为神秘主义的遗产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不安全感促使我们焦急地寻找锚定物,陶醉在神圣的情感发作之中不自知,又或者在朝圣神灵的路上成为忍痛的信徒,或许又仅仅只是自我埋没在世俗事务的焦头烂额中。

当今的生命是轻描淡写的数字,情感则是偶然发作的宣泄冲动,脱离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意义的人类存在变得微不足道。权且在此为人的灵魂写下宣言:

人是天然自在的存在,是存在之下自我的目的,是目的之外自赋的意义,是意义之后自知的局限,也是局限之中自为的可能。

认知:人类精神的图谱

人类的精神夹杂于神性与兽性的拉扯之中。

神不是什么完美无瑕的造物者,而只是精神向往的群体化杜撰,在人类历史中以“神灵”的名义不胫而走。“人的本能在科学理性的纵容下,发展出五项大欲:认识欲、淫欲、虚拟欲、僭越欲、创世欲”,无知的蒙昧使人失掉了对于认识和创造的自信力,束之于神性的高阁,而理性的启蒙则意味着人类更为充分的自我认知,神性与兽性在物质条件的支撑与主观能动性的驱使下渐渐化合出更为烁目的人性。

人终归不是冰冷严苛的逻辑线条,亦终归不是在本能中泯灭自我的野蛮物种。人性的局限与神性的追求带来落差的苦痛,而人性的节制又与兽性的放荡形成拉扯的张力,人的性质终归不是别的,是天然局限性与无穷可能性的统一。人类精神不是纯粹的神性追求与漫无目的的兽性本能,只是人类如调酒师一般,将人性与兽性、理性与感性恰如其分地置入生活的杯盏,在沉醉的激情之中保有逻辑,在冷漠的逻辑之中存有温度。

变革:人类意志的战书

从小到大,从未知晓什么是人,只是在话语体系与前人身影中追寻。曾经,人是理想与知识,后来,它又是权力与财富,昨天,它是深沉的现实与神圣的尊严,但今天,它是人类灵魂宣言中无尽的留白。

庸俗的定义揭示人的侧面,是罪恶的光穿过林野的路径审判灵魂,不可知论的神圣将一切匡束在了客观而冰冷的否定跪服中——它们在语言中的名字分别是“是”和“怎么知道”。

人的局限是横冲直撞之后的力不能及,而不是未战先降的画地为牢。灰黑的海潮是光芒沉寂的未来。精疲力竭地游动着,前方是后方的海,似乎未来正是过去的单调重演。但是,从天际望去,海水虽仍旧深灰,却已不是来时的漆黑。那便游吧,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游到精疲力尽。

世界仍有万般美好,以至无法就此退却——虽然遥不可及,但终有一天,海水的蔚蓝会浮现眼前,还有或许存在的彼岸。

承认形而上学的丰富内在,求索经验之外的万般可能。

人类,向他似是而非的朦胧边界下达英雄主义的战书。

二零贰叁年五月四日